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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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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冷臉簡直不能看。

謝晚春自個兒理虧,只好湊到他邊上道:“別氣了別氣了,這回沒和你說,是我的錯。”說到一半她又有些小嘟囔,“不過,我也是今天入宮了才知道自己來月事了,就是碰了個巧......”

王恒之簡直恨不能把謝晚春拉過來揍一頓屁股——他這一天的心情簡直是天上、地下幾來回。先是聽說謝晚春在後宮摔了一跤小產了,他自然心痛得很,恨不得立刻入宮去看看;然後宋氏與謝晚春從宮裏頭回來,謝晚春偷偷和他說了事情,他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氣,沒小產就好;可松了口氣後,他又想起謝晚春拿這種事來做戲,又免不了要暗自生一回悶氣。

王恒之面上仍有幾分怒容,可但他目光掠過謝晚春手臂還有面上摔出的傷時,心裏又不由得有些心軟起來,咳嗽了一聲後才開口問道:“你既是要做戲,何必非要從玉階上摔下來,弄得一身傷?”謝晚春身嬌肉貴,雖是做戲,可也是真從玉階上摔下來,渾身上下自然也有許多擦出的傷口,只是並不大重罷了。

謝晚春不由訕訕然:“宮裏頭都是人精,要是不弄得真一點,沒人會信的。”

王恒之見她這般模樣,果然還是生不起氣來,最後擺擺手將她摟到懷裏,拿了傷藥來替她慢慢的抹上,嘴裏仍舊免不了心疼的碎碎念:“你算一算?我給你擦過幾回藥了?下回摔自己前,能不能想一想我?”

謝晚春聞言不有一笑,她不覺眨了眨眼睛,伸手捧住王恒之那張臉,指尖在他的薄唇上輕輕的摩挲了一下,柔聲道:“相公此言差矣......”她一雙明眸好似染了點點星光,極黑極亮,看人時尤其能動人心腸,“我不僅摔跤前想著你,每時每刻都想著你呢。”

王恒之耳尖微微泛紅,不自覺的移開目光,咳嗽了一聲,烏黑的眼睫一根根的垂落下來:“你就會拿這些話來哄我。”

“唔,是真話呢。”謝晚春捧著他的臉,笑盈盈的仰起頭,輕輕的在他唇角吻了吻,嘬了一口,發出輕微的聲音。

王恒之只覺得自己面上燒得厲害,好在他素來神容冷淡,此時倒也能板著臉,拖著謝晚春半邊屁股輕輕拍了一下,道:“坐好!藥還沒擦完呢。”說著,他又‘道貌岸然’的加了一句,“你現在來月事了,還是安穩些吧。”

謝晚春實際上也是有恃無恐——反正她來月事了,又不能那啥。所以她反倒更喜歡這時候來撩撥人,看著對方意亂情迷卻又不能動手,為著自己一忍再忍,她心裏頭便有說不出歡喜和得意。不過此時被王恒之拍了一下屁股,哪怕是臉皮厚如謝晚春都生出幾分羞惱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這才乖乖不動了。

王恒之替她上過藥,又格外交代道:“這些都是擦傷,你小心些別碰到水了。”

謝晚春“唔”了一聲,百無聊賴的展開手,懶洋洋的道:“好困,我要睡了。”

王恒之只好抱著她上了床,替她蓋上已經被捂暖了的杯子,嘴裏道:“你先睡,我去沐浴,明日休沐,正好可以陪你多睡一會兒。”

謝晚春躺在枕頭上側臉看著他,只是笑著不應聲,目光盈盈然,猶如春水一般動人心腸。

王恒之叫她看得心軟,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起身緩步出門。他走在廊下吹了一會兒夜裏的涼風,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揚聲吩咐邊上的小廝明月一句:“去叫人備些冷水來吧。”也不知謝晚春的月事要幾日,他說不得還要洗上好一段時間的冷水澡呢。

明月恭敬的應了一聲,忙去準備東西了,心裏頭倒是忍不住微微一嘆:上頭兩位主子關系不好的時候,他自然也免不了跟著著急;可上頭兩位主子的關系要是太好了,他又心疼起自家大爺來......

******

第二日乃是休沐,王恒之果真陪著謝晚春睡了個懶覺。

謝晚春醒來,一轉頭就能看見枕邊那張清俊的臉龐,手指尖都有些癢癢的,不由自主的伸手在他臉上輕輕的劃過去,一點一點,仿佛臨摹人像一般。

王恒之被她摸得癢癢的,忍不住睜開眼睛開口道:“你怎麽不摸自己的臉。”

謝晚春聞言一笑,笑得縮倒他懷裏,抱著他的腰,撒嬌道:“誰讓你長得這麽好看,還不許人摸了?”

王恒之被她逗得也揚了揚唇,難得玩笑道:“你這般貪色,倒是我叫有些擔心起來......”

謝晚春擡擡眉稍,不由追問道:“擔心什麽?”

王恒之垂頭看她,頗為心細的替她理了理那一頭睡亂了的烏發,笑道:“擔心‘紅顏未老恩先斷’。”

謝晚春笑得不行,伏在他懷裏笑得一顫一顫,最後把頭靠在他肩窩處,吹了一口氣:“唔,那你以後可得對我更好一點......”

兩人正耳鬢廝磨,忽而聽到外頭有人敲門報信:“大爺,大少奶奶,夫人又是找您兩位商量。”

這個時候,能有什麽事?

恰在此時,外頭的丫頭隔著簾子,細聲道:“聽說,宮裏頭的蕭妃娘娘有喜了,皇上要封貴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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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蕭妃有孕並非大事,可奇怪的是據太醫說蕭妃已然有孕三月多,比皇後腹中的那一胎竟然還早了將近兩月,也就是說倘若她一胎得子,那就是皇帝的庶長子。

據常給蕭妃看脈的岳太醫說,是因為蕭妃素來體弱纖瘦,近來春寒更是常常染病,一時沒瞧準,如今三月過去胎像極穩,這才敢報上去。

要謝晚春說:純粹狗屁!要是太醫院的太醫竟然連個滑脈都摸不準,還不如直接收拾收拾行李,趕緊滾回老家養老算了。岳太醫這話,也就蒙一蒙皇帝那種誰都能騙的笨蛋罷了。

不過皇帝倒是極高興的。他多年無子,自是知道私底下多少人議論此事,如今一時間皇後與愛妃都懷上了,這般的喜訊之下,容氏被逐出宮的悲傷也就被沖淡了許多。皇帝一喜之下,反倒是給岳太醫賞了許多東西,一門心思的想著要立蕭妃為貴妃。

謝晚春倒不在意這個“貴妃”的頭銜,畢竟再如何,貴妃在皇後面前也只不過是個妾而已,她甚至不怎麽在意蕭妃腹中的那一胎,她在意的是蕭家和齊天樂的圖謀——這左一步、右一步,他們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等到從宋氏屋裏出來,謝晚春牽著王恒之的手直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待入了屋子也是坐在榻前許久都不出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好一會兒,謝晚春才出聲問王恒之道:“你說,蕭家送蕭妃入宮真的只是為了博聖寵?”謝晚春微微一頓,似有片刻的猶疑,她一雙極美的桃花眼微不可查的瞇了一下,“還是說,他們為的就是這麽一個孩子?”

王恒之聞言亦是挑了挑眉梢,沈下聲音:“陛下雖是體弱,可到底青春正盛,哪怕蕭妃真的生下庶長子,恐怕也沒什麽用。更何況,皇後所出的方是中宮嫡子,方是道統所向。”

謝晚春聞言只是一笑:她是昔日裏經過奪嫡之事的人,自然知道嫡庶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不過,以王家之勢重,倘宮中的皇後王望舒當真得子,那便是嫡子也是太子,無論是蕭妃的庶長子還是什麽都是無用的——昔日唐太宗立嫡幼子為儲,大約也有一大半是因為長孫無忌勢成的緣故。

這般一想,謝晚春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纖長瑩然猶如美玉的長指輕輕的扣了扣木案,她若有所思的道:“既然蕭家有意於此,那麽蕭妃當初勸陛下立王家女為後時當真就不曾害怕自己作繭自縛?”說到這裏,她沈吟一瞬,白皙的指腹按在木案上,似有猶豫,“還是說,蕭家已然篤定:哪怕皇後入宮,哪怕皇後有孕,皇上唯一的皇子也只會出自蕭妃腹中。”

王恒之的面色已然沈了下來,擡步便往門外去尋宋氏又或是王老爺說話去了。

******

雖說謝晚春疑心蕭家與蕭妃意圖不軌,王家亦是在皇後邊上送了不少人防備著,可無論是蕭家還是蕭妃此時都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樣。蕭妃更是裝足了賢妃的模樣,先是口口聲聲說“妾本出身微賤,受陛下恩德方才侍奉左右,然寸功未立,實不堪貴妃之位”,這才勸住了皇帝沒再提立貴妃的事;而且哪怕是有孕在身,蕭妃此後也沒再似之前那般時時裝病,反倒是日日的前去坤元宮給皇後請安,看著就是一副謙遜恭敬的模樣。

一時之間,哪怕是朝裏頭最苛刻的言官也揪不出蕭妃的毛病來,也只得讚蕭妃一句“恭敬小心”,順道再讚蕭家“家風清明”。王望舒和王家卻是看著蕭妃那越來越大的肚子,暗生猶疑。

一直等到十月底,天氣漸冷,十月三十的晚上竟是下了一場小雪,只有薄薄的那一層覆在地上,好似茫茫的白霜,一眨眼的功夫就化開了。也就是這天的晚上,蕭妃在華清宮中,輾轉艱難,方才產下一子。

這是皇帝的長子。邊上的穩婆和太醫喜得很,連忙抱著孩子出來與皇帝道喜。

皇後本人此時也就等在外頭,哪怕心裏有再多的猜忌和疑竇都只能壓下去:蕭妃這一胎確是有彤史可查,有太醫院脈案為證據,也是皇後親自看著她那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哪怕是今日生產也是皇後和皇帝兩人同時坐鎮,真真是沒有一點差錯。

皇帝親自把那用明黃色繡雲龍繈褓包住的小皇子抱到懷裏頭,看了又看,當真是喜得不行。他看著兒子難免就要想起兒子他娘,一擡腳就要往裏頭去看蕭妃,可想到皇後還在邊上難免又猶豫了一瞬,於是他又轉頭看了眼皇後王望舒。

王望舒的肚子也已有將近八月了,大得很,她身上穿著極簡單厚實的便服,面上神色倒是淡淡的。看見皇帝望過來的眼神,王望舒下意識的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溫溫柔柔的對著皇帝一笑:“蕭妃今日也是辛苦了,陛下不若進去看看吧。”

皇帝這才松了一口氣,連聲道:“朕就是把孩子抱去給蕭妃看看,皇後今日也等了許久,也是辛苦了,趕緊休息吧。”

說罷,皇帝這才掀了簾子進去。

蕭妃正躺在榻上,她生產過後本是困乏至極,可仍舊是喝了幾口參湯略補了補,躺在床上等著皇帝。一聽到腳步聲,她便露出極疲憊的笑容來:“是陛下來了?妾如今這模樣是不是醜極了?”

她一頭烏發早已汗濕,面上更是蒼白如紙,說話間薄唇微微一顫,毫無半絲血色,甚至連聲音都是輕的不能再輕。縱是十分的顏色也只剩下六分了。

可是皇帝抱著懷中稚子,擡眼看著榻上虛弱蒼白的蕭妃卻是百感交集,聞言時都有些情不自禁的哽咽。他快步上前,忙握住蕭妃的手,眼眶微微泛紅的安慰她:“在朕眼裏,愛妃最美。”

蕭妃聞言一笑難得顯出幾分嬌羞模樣,隨即又輕聲道:“孩子呢?”

皇帝抱著孩子遞給她看,來回瞧了瞧,說道:“像你......”

“像陛下才好呢。”蕭妃宛然一笑,隨即靜靜的垂下烏黑的眉睫,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與她骨血相連的孩子,目中神色極是覆雜。她沈默了片刻,忽而又躊蹴的道,“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和陛下您說。”

“你說,朕聽著呢。”皇帝看著榻上蒼白虛弱的蕭妃和懷中的孩子,一時之間極是滿足,倒是很好說話。

蕭妃面上似有幾分忐忑,可仍舊是細聲說著話:“前些日子,我家老夫人進來陪我說話,倒是和我說起族兄的事情。他在蕭家我這一輩裏行五,名叫蕭羽,乃是個好武事的,往日裏蕭家男丁多是以文入朝,偏他進了禁衛軍.......”蕭妃語聲柔柔,倒是把蕭五郎的出身履歷說了個明白,隨即又輕輕的開口道,“如今禁衛軍副統領的位置正空著,我就是想問一問陛下,我那族兄不知可否頂上?”

蕭妃一貫柔弱不說政事,此時忽而提起這一茬來,皇帝倒是怔了一怔,好一會兒才道:“怎地忽然想起這事了?”

蕭妃頗為艱難的伸出手,然後用自己白皙柔軟的指腹輕輕的在小皇子花瓣一樣柔嫩的面頰上輕輕的摩挲了一下,面上顯出幾分慘淡之色,語聲軟軟的:“妾已為人母,怎能不為孩子考慮呢......”說到這兒,蕭妃擡眼看著皇帝,目中盈盈,竟是落下淚來,“陛下,王家勢大,無論是手握錦衣衛的靖平侯還是禁衛軍統領何陵都與王家交好。妾知道王家忠心、皇後賢德,只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啊。孩子尚小,妾總是忍不住要替他考慮一二。”

蕭妃哭得可憐,邊上的宮人們連忙上來擦淚,忙不疊的開口勸著。

一個勸:“娘娘您可不能哭,現在哭了是要落下病根子的”。

一個勸:“娘娘莫要傷心,小皇子還要看您的呢。”

一個勸:“皇上在呢,必是會給娘娘和小皇子做主的。”

蕭妃只是自顧自的嗚咽著,素手擦著淚,粉面染淚,一派的楚楚可憐。

如此這般,皇帝終於算是反應過來:是了,陸平川自江南那回起便和王家走得挺近,禁衛軍統領何陵則是王老爺當初的弟子......就像是蕭妃說得,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啊。皇帝沈吟許久,面色不定可還是點了點頭:“朕回去問問這事。”

蕭妃知道,皇帝這是應了。她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面上也收了淚,破涕為笑道:“多謝陛下,如此,妾也能放心些了。”那一直撐著她的那股子勁也跟著散了一些,她到底是剛生過孩子的人,早就累得想要睡下了。可蕭妃還有一件事沒做,她一邊擦淚一邊拿眼掃了一下邊上的抱玉。

抱玉會意,連忙上前與皇帝道:“娘娘剛生產過了,正需要休息呢。陛下也在外頭站了半天,不若先去偏殿躺一躺?”

皇帝心疼蕭妃,忙擡手安慰蕭妃讓她休息,自己點了點頭便要起身去偏殿,只是不免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皇子。

抱玉忙道:“陛下盡管休息便是了,小皇子有乳母們看著呢。”

如此妥當的安排,皇帝也就沒了旁的話,伸手把皇子遞給邊上的乳母,這才隨著抱玉一同入了偏殿休息,他入內後見著裏頭的熏爐裏燒著香,倒是不由一樂:“這香氣倒是少見,可是新制的?”

“是呢。”抱玉忙笑了一聲,又道,“娘娘特意讓下面給您制的香,醒腦清心。您聞聞,是不是很特別?”

皇帝心裏倍覺妥帖,只覺得蕭妃當真是朵可人憐的解語花。他不禁微微一笑,輕輕的嗅了嗅,果真是疲勞漸去,反倒叫人精神興奮起來。

正說話間,外頭的宮人端了茶盤來給皇帝上茶,蕭妃素來賢惠,倒是選了有不少美貌的宮人侍奉君側。今日這個端茶的宮人便是個難得的美人兒,雪玉秀美,柳腰盈盈,當真是步步生蓮。

皇帝瞧著她那一雙瑩白如玉的素手,仿佛一縷縷的幽香從鼻尖一直到了心裏,他只覺得渾身一熱,雖知道這會兒不好在蕭妃的偏殿裏頭做事,可心火一上來竟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拉著手把人摟到了懷裏......

抱玉輕手輕腳的退了開來,隨即又交代門外的宮人:“記得,那香爐裏的香要小心些。”

那宮人面上笑容頗為古怪,只是瞧著抱玉神色鄭重亦是端正了面色,點頭應道:“是,一定不會叫陛下看出來的。”

抱玉冷冷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擡步便往外去看蕭妃以及小皇子了。

******

皇後王望舒乃是夜裏才得了消息,說是皇帝在華清宮的偏殿裏寵幸了一個宮人,疼的如珠如寶,當即便封了美人,左右都叫楚美人。

皇後早就對皇帝絕了念頭,自是不會因為楚美人的事情而生怨的,真正叫她在意的乃是皇帝提了蕭家五郎為禁衛軍副統領——禁衛軍何其重要,皇帝竟是一下子就把副統領的位置給出去了,簡直是猶如兒戲一般。

皇後氣得把手中的金玉鏤空熏香球給丟了出去,好容易才按捺住胸口的那團火,靜下聲音道:“明日尋個個空,把這事告訴家裏頭。”

其實也不必皇後特意派人去通氣,皇帝提蕭家五郎為禁衛軍副統領這事到底是要過明路的,王家之人也會知道。朝中自然跟著議論紛紛,倒是有不少人暗自把長恨歌裏那兩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給念了一遍。

謝晚春在家裏頭聽到消息的時候不過心念一動:這副統領上頭尚且還有一個統領,難不成蕭家有本事把禁衛軍的統領都給頂了?

這一回,不必她猜,不一會兒錦衣衛那頭就送了消息來:西南變起。

據陸平川的消息是說有人說動了一部分的玄鐵騎,暗開城門,周國宇文博直接遣兵而入,禦駕親征,五日之間疾行軍,占下三城。滿朝聞此消息皆是嘩然——倘玄鐵騎當真按兵不動,坐視周國長驅直入,那麽西北屏障便如無物,大熙半壁江山都要危急。

謝晚春初聞消息只覺得心頭微微一動,竟是不由自主的長長出了一口氣,就好像一直吊在心頭的那顆石頭終於落地了一樣。她獨坐房中沈思許久,忽而起身直接去房中的暗格裏取出那個宋天河留給她木匣子,直接令人備了車馬。

梅香倒是沒想到謝晚春這時候回想著要出門,不由問了一句:“要等大爺回來再一起去嗎?”

“不必,”謝晚春聲調淡淡,一瞬之間已然下定決心,“你叫人準備一下,我要出城,去西山翠竹觀。”

梅香神色微變,隨即便斂容行禮,細聲應了一句:“是。”去翠竹觀能是什麽事?還不是要去找那位陳希陳先生?

謝晚春一派的急切,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耽擱,車馬不一會兒就給備好了,只是等她到了西山的時候,已然將近傍晚。猶如黃金一般的融融夕光照在樹梢上,搖晃著落下一片碎碎的金光,淡而薄,溫柔而綺麗。翠竹觀倒是和她上回來的時候一樣,孤零零的立在那邊,人煙稀少。

謝晚春叫人留在馬車邊上,自己獨自上前去敲門,好一會兒才等到上回瞧見的那個小廝小漁來應門。

小漁見是謝晚春,不由瞪大了眼睛——這位嘉樂郡主果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她今日披了一件大紅羽紗鬥篷,越發顯得肌膚瑩然如玉,神容秀美,那般容色當真如寶劍出鞘一樣的迫人。她站在樹下,就好像林下仙子一樣。

小漁看得都快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聲道:“原來是郡主娘娘。八公子今日可是也來了?”說罷,左右張望了一下,想要看看王恒之是否來了。

謝晚春對著他微微一笑,淡淡道:“今日只有我來了,還請你替我給陳先生通報一聲,就說我有事要與他說。”

小漁又呆了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郡主您到裏頭等吧,我這就去給先生報一聲。”他一溜煙就跑了一進去。謝晚春站在門邊上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著那顏色斑駁的門扉和邊上還來得及修剪打理的花草......她自是全都看在眼裏,心裏不由暗自搖頭:似陳希這般顯貴出身,名聞天下,竟也當真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苦。

等了一會兒,小漁果真又跑了回來,他跑得氣喘籲籲,雙頰泛紅,隨即揚起頭開口道:“先生說了,請郡主您進去說話呢。”

謝晚春這才擡步跟著小漁往裏去,仍舊是上回的屋子,屋裏頭燒著上好的銀絲炭,室內暖的猶如春日一般。陳希就坐在一張沈香木榻上,擡眸看了看謝晚春,面上笑意怠懶:“郡主遠道而來,是為了什麽?”

謝晚春先是給陳希行了禮,然後脫下身上披著的頭蓬掛在邊上,這才開口問道:“西南之事,先生可是知道?”

陳希懶懶的掃了謝晚春一眼,又問:“西南何事?”

謝晚春這才把錦衣衛給她的那張紙條遞過去給陳希:“此乃大事,還請先生先看一看。”

陳希原還是神色淡淡,但他接了紙條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不由變了變面色。他擡眸看了謝晚春一眼,終於沈下聲音:“此乃家國大事,郡主怎地來尋我這個山野之人?”

謝晚春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適才被屋內暖氣捂出來的兩團暈紅仿佛個褪去了顏色,臉色白得就像是剛出來的凍豆腐。她把那串陳先生當初遞給她的沈香佛珠拿在手上,把東西和話都直白的攤開在兩個人面前:“先生與宋天河乃是舊識?”

陳希目中神色幾遍,終於慢慢的闔上眼,點了點頭:“是。”他似是回憶起了一些往事,聲音也漸漸柔和了一些,“我當年在外游學,有幸和天河遇上了幾回,把酒談話,幾回往來——他嫌我書生氣盛,我嫌他臭脾氣一堆,倒也算得上是無話不談的舊友。說真的,他這人無論文武皆是數一數二,可就是脾氣古怪,我總以為他這輩子是要孤寡一生了,沒成想回了一趟京城就收了個女弟子,然後又訂了那麽一樁親事......”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希面色驟然一冷語聲也跟著淡了下去:“......他從西南回來,正巧碰上我回京,他那時候倒是極高興的,拉了我喝了一回酒,笑著說是要請我喝喜酒,見見他的小牡丹花。只是沒想到......”

謝晚春抿了抿唇,自顧自的在陳希前頭尋了個位置坐下,一臉從容不迫的聽這個年紀漸長的老人說起舊事。

陳希瞥了她一眼,意味覆雜,但終於還是開口接著說道:“只是沒想到先帝病重,他和鎮國長公主的婚事一拖再拖,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差。有一回,他與我一同喝酒,第一次喝的醉了,忽然抓著我的袖子說,說他‘早前一時輕狂做了錯事,如今反倒是進退不得’......”

“此處之事我都已經知道了。”謝晚春打斷了陳希的話,開口道,“還請先生說些重要的吧。”

陳希冷笑了一聲,烏黑的眸子滿是譏諷,他也不反駁反倒直接開口道:“他弒君之前已是做好了打算的。倘若此事事成,那麽諸事皆無,他自然就能與鎮國長公主結為夫妻,恩愛此生。倘若此事不成,他自是要為著鎮國長公主而賠先帝一命的,只是他又有些放不下心頭之人,不得不早做打算......”說到這,陳希蹙了蹙眉,慢慢的道,“宋天河他本人來歷似有幾分古怪,早年征戰之時他便喜歡研究些神佛之事,佛廟道觀全都去遍了,那沈香木珠也是那時候得的。據他說,他的那個玉扳指乃是他自個兒帶來的,頗有幾分神異,他研究多年倒是覺得或許可以此神物為引,救人一命。”

雖然此事謝晚春早有揣測,可此時聽來依舊是心神震動,無以言語。她垂首沈默片刻,忽而開口問道:“既如此,他何必不自己用了?”她又不會讓人賠第二條命。

陳希一頓,面上神色有些古怪起來:“......返魂之事極為重要,不僅要以玉扳指為引子,更需要有一個血脈相連之人。宋天河舉目無親,實在無法可用。倒是鎮國長公主與嘉樂郡主,乃是堂親,血脈相連又有嘉樂郡主本人配合,如此方才得以功成。”

是了,小堂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卡在三月三蘭水節的時候故意用毒毒死自己,說不得也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謝晚春用手抓著面前的紅木桌案,緊緊的抓著,一直到指尖泛白,骨節發青,她才穩住聲音,開口問道:“所以,他是真的死了?西南之事並非他從中促成?”她一開口,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似是砂石磨過了一般。

陳希垂下烏黑的眉睫,靜靜的看著謝晚春,他的目光中帶了無數覆雜的意味,冷而淡卻又帶了一點包容和寬憫,猶如窗外的帶走一切秘密的清風一般的默然。

許久,陳希方才頷首,語聲淡淡道:“是,他已死了。死的不能再死。”說到這,陳希唇角顯出一絲苦笑來,“他愛一人時,必視那人為珍寶,珍之重之,不忍傷之,更是不忍欺之。他與你說他要死,那便是真死了。”

是啊,他如此愛她又怎會騙她?

宋天河他真的、真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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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並不應聲而是慢慢的闔上眼。

哪怕屋內燒著上好的銀絲炭,鏤空的白銅香爐裏也不知燒了什麽香料,又甜又暖,絲絲縷縷的嗅入鼻端,仿佛身處暖春時節的花叢一般。可謝晚春坐在那裏,卻只覺得冷,徹骨的冷,仿佛一整桶的冰渣子到在她的頭上,寒氣浸透了渾身的血液,仍舊有淅淅瀝瀝的雪水往下淌著。

她仿佛又記起了當初與宋天河一起從西南趕回京城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正遇上冷冬,鵝毛一般的大雪紛紛而下,謝池春閑得無聊便把外頭騎馬的宋天河也拉到了馬車裏頭。車簾子厚厚的放下來,一絲的冷風也冒不進來,車廂裏頭鋪了一層猩紅毛毯,擱了個暖香爐,溫暖如春。她也不再折騰,就那樣安安穩穩的靠在宋天河的懷裏,抓著他烏檀似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的與他說著話。

那時候正是兩人情意最濃的時候。

宋天河一邊與她說著話,一邊垂眸瞧著她,忽而一笑:“你一直都似今日這般,那該多好?”

他雖是容色尋常,可是眉睫烏黑如墨,一雙黑眸更是猶如寒星一般,就像是寒天裏護著霜雪的險峰一般暗藏殺機。他微笑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揚,墨色的瞳孔跟著輕輕一縮,那種肅殺的味道便也跟著斂去了,倒顯得柔和起來,十分的溫柔無害。

謝池春聞言卻瞪了他一眼,擡眼瞧著宋天河光潤白皙的下顎弧線,抿著唇道:“......你倒是說說,我怎麽你了?”

宋天河被她那炸毛的模樣逗得一笑,不禁笑了起來,他把下顎抵在謝池春柔軟的發頂上,胸腔處微微的震動著,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玩笑:“你啊,總是折騰我......”

“可你不就喜歡我折騰你嗎?”謝池春眼睫微微一揚,挑眉回嗔看他。

宋天河聞言又是笑得不行,只是伸手半摟著她的腰部,低著頭,目光柔和的看著她。沒錯,他享受謝池春窩在他懷裏溫順的這一刻,可他更愛她露著爪子抓人的模樣——就好像他時時刻刻想著要她一顆真心,偏又愛她那沒心沒肺的模樣。

謝池春見宋天河不應聲便漫不經心的伸手拉了拉他的長發,忽而狡黠一笑,故意揚聲道:“還是說,你如今老胳膊老腿,經不住折騰了?”

宋天河最恨她說年齡的事情,恨得磨了磨牙,抿著唇,毫不留情的伸手揪了揪謝池春的耳朵:“你再說?!”

這回輪到謝池春笑得不行,她就那樣軟軟的伏在他懷裏,伸手摟著他的脖子,軟綿綿的叫道:“沒事的,宋叔叔.......”她這般嬌嬌的叫了一聲,趁著宋天河還未發怒又趕忙仰起頭,在他的喉結上輕輕的吻了吻,語聲柔和,“我不嫌棄你的,一輩子都不嫌棄。”

雖是知道謝池春渾身上下只有那一張嘴是甜的,可宋天河卻還是吃她這一套,反倒被她甜得心軟了一軟。他伸手把人摟在懷裏,本是想要再冷一冷臉,可嘴角卻仍舊是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哼了一聲後才冷聲道:“輪得到你嫌棄?!自己說的話,自己可得記住了!以後要是敢反悔,我就.......”

“你就怎樣?”

“讓我想想......你這麽怕死,怎麽也得拉你死一回才能給你長長記性!”

......

謝晚春忽而有些想哭,她想宋天河大約也是想過要拉她一起死的,只是他到底不舍得,到底還是想著要救她一回......

陳希見著謝晚春那模樣,倒是微微一怔,似是看出了什麽又是長長一聲嘆息。許久,他才道:“我只知道這麽多,如今時候已晚,郡主還是回去吧。”

謝晚春忍住眼中的淚水,面上倒是沒什麽變化,反倒是十分克制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待出了門,外頭的涼風好似一柄冰刀剮在她臉上,她倒是醒了醒神,加快步子出了翠竹觀。然而,因她心裏頭存著事,一直等到乘著馬車回去都沒有緩過來。

好在她素來克制,一路冷著臉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旁人倒是沒看出什麽。

不過,王恒之卻不是旁人。他此時正坐在房中等著謝晚春回來,見到她的面色不由得便蹙了蹙眉,連忙起了身,快步上前扶住了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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